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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“精神之子”的格局和关怀
时间:2023-08-07 10:14:26   编辑: 中经要览网

 

许倬云。 (视觉中国/图)

许倬云先生生于民国,长于台湾,在美国生活研思大半个世纪,晚年在海峡两岸及香港讲学、出书,惠及无数无量世人。许先生学问之广博、关怀之现实、情感之强烈,是其他学者难以相比的。但只要了解许先生的来处,了解许先生的学思历程,我们就明白这是许先生当得的荣耀。

从1980年代到1990年代,国人几乎没有人想到,三四十年的改革开放,中国就从那样的穷苦状态跃进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国人也少有人清楚,在1930年代,上海的经济就在全球城市中仅次于伦敦和纽约。国人更不知道,中国数千年文化积累,即使到了近代“积贫积弱”,其家底及精神之富丽仍难以想象。

许先生就是这样的精神之子。他的家庭上连晚清、民国,他亲眼见证了抗战,迁台、赴美的读书和工作,又让他受到傅斯年、李济、胡适等人的关照,他享有西方和华人一流学人的研读氛围,交游遍及世界,命运因此把他锻造成为文明社会当仁不让的观察者和头脑。他的出身乃至成长受教育的环境,可以说艰难困苦,但不能说是贫瘠的。当革命、现代化把中国大陆乃至台湾的文化和社会搅得天翻地覆时,许先生有幸成为中国最后一代有世家品质的读书种子。

因此,尽管许先生也感觉寂寞,但他的归属感是明确的。跟包括我在内的当代中国知识人不同,跟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不同,许先生是“明道的、救世的”。基于此点,我们就能知道许先生学问的立足点及其指向,就知道他的文字在今日何以罕见,何以动人。

跟知识人中的幸运儿不同,许先生不幸先天有着残疾,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,轮椅、病痛伴随终身。为了镇痛,九十岁高龄的他还求助朋友、学生提供有关止痛药的信息。作为一个多年来使用消炎止痛药的人,我对许先生的状态深有同感。从痛苦出发,身体乃至生命要么消极下去,要么把自己锻造成为最为清醒的头脑。是的,对头脑或生命意识来说,“吾之大患在吾有身,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”。

大概因为身体原因,使得许先生除了专业学术,还保持了对生物医疗,进而对网络等科技前沿的追踪;更重要的,是许先生保持了终生的问题意识,人活着是要来解决问题的。他的读书思考因此既多了专注,又多了广度。他不良于行,但神往并在精神世界实践了“拿全世界人类走过的路,都要算是我走过的路之一”。这个轮椅上的读书人、思考者,因此像极了物理世界的霍金。一如霍金对人类未来的思考,许先生也是极少有的对人类文明有着系统思考的人,他是我们当今世界少有的头脑。但跟霍金的头脑有所不同,许先生的头脑是中国的、文化的,他的思考既理性,又有情感。很多人都注意到许先生情感的炽烈和持续,抗战、中国、年轻人,都曾让许先生流下泪水。许先生的情感尚不止于此,他曾经回忆,有一年在香港,遇到多位“史语所”的后人,大家在一起极为动情,亲如家人。这一情景极为重要,即我多年强调的“精神家族”并非历史假设或追认,而是真实不虚的存在。

一些论者以为现代中国学术共同体在民国初具规模,“史语所”即是其一。许先生有幸熏沐前辈德风,直到今天他也时常对学生乃至识与不识的后辈施以援手,示范了一个精神个体在人生社会中的格局和关怀。有些人不理解许先生以九十多岁将近期颐之年,还在媒体上活跃,频频亮相。这其实不解千百年来文化在场或肉身成道者的忧患,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”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”。

许先生奖掖过王小波,“逢人说项”,为其成绩欣慰,为其早逝伤感。借王小波的语言来说许先生的在场,那就是,“我认识很多明理的人,但他们都在沉默中,因为他们都珍视自己的清白。但我以为,伦理问题太过重要,已经不容我顾及自身的清白”。近年来,许先生不讳言他驻世的时日有限,劝其学生和忘年交们努力,珍惜当下。在疫情持续期间,他还勉励大陆的年轻朋友做终生学习型的人。可以说,他的品行和风范其来有自。

这种文化的、生活的精神家族,并不只有“史语所”等机构平台,在东、西方的历史上,类似的有自觉意识的共同体颇多,如轴心时代的儒门、佛门、逍遥学园等东、西方的思想学术团体。宋代的苏东坡,也曾如许先生一样继往开来。苏东坡赶上了欧阳修、司马光等仁宗时代的士大夫同气相求、自觉觉他、与尔靡之的余光,他在晚年曾感慨当时人已不曾见古人之大体,“仆老矣,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,正赖黄鲁直、秦少游、晁无咎、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”。当然,苏东坡没有因年老而放弃努力,甚至在辞章领域,苏东坡也有意识地让大家唱和,以增进人们的同类意识。

苏东坡的努力中,有对庄子观察的回应和解决。庄子曾经说:“是故内圣外王之道,暗而不明,郁而不发,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。悲夫!百家往而不返,必不合矣!后世之学者,不幸不见天地之纯,古人之大体。道术将为天下裂。”

这个继承并开发的事业,这个和合的工作,在许先生身上体现得也极明显。许先生考察人类历史和现实的诸多文明体的样态,对独立、自由的个体方向进行“判教”,相信美国的衰落,怀念在美国早年亲历的社群生活,等等,即在于此。跟费孝通先生的晚年一样,他们都认定个人并非可以四顾苍茫、一无凭借,个人驻世并非可以无法无天、为所欲为,个体的生命意义不仅在独立、自由,更在于他是群体中的个体。就是说:个体生命的意义一旦立足于群体,他就有所敬畏,有所让渡,有其目的,有其归属;而非孤独、迷失、投机、偶然。

但是,许先生和费先生一样没有对群体本身做进一步阐发。东方社会固然以群体生活见长,但现代以来,东方社会已经跟西方捆绑在一起,东方人跟西方人的差异远远小于东方人与其先人的差异。那么,如何“建群”并保证其可持续发展呢?

许先生对“建群”的逻辑起点或后续展开没有提供答案,但他自己身体力行“建群”的工作。他不仅有前述的继往开来的学术共同体意识,还有扩大到社会层面,在精英层面“建群”的努力,如他支持华人精英联谊研讨计划等等,都可圈点。这些工作,非常值得东、西方的网络群主和群众注意。

不过,在这篇小文里,除了介绍我阅读印象中的许先生外,我也愿意接着许先生的思考做一些分享。许先生对《易经》的变易之道多有强调,对美国政治模式忧心忡忡。这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。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政治文明的确值得有识之士思考,而非天真者肤浅地以为“文明至此终结”,或西方就是唯一的道路。

西方的政治文明架构,在任何一个长期稳定的社会有其异质同构的要素。正如西方论者论证过,美国的驴象之争,跟传统中国的士绅之争一样,民主党如中国的士子阶层,共和党如中国的缙绅阶层。士绅共治或轮治天下,仍未阻止传统中国王朝一次次的衰败和覆灭。这个教训值得记取,美国等国疫情治理的低效和灾难等现实教训同样值得记取。全球化时代的文明社会确实应该在已有政治正确之上寻找出路,以为政治治理模式升维,配得上即将来临的智能文明。

许先生还对平等等知识正确一类的思潮提出质疑,如性别平等的极端化就是无性别,男女性变乃至男女不分,这是许先生难以理解的。这类问题确实是大问题。不仅西方,就是东方社会,无性化已经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,年轻一代对爱情、婚姻、家庭不再积极。文明的发展导致性的丧失,人们活着是追求财务自由或躺平苟活,消费他人和自身的文明模式深入人心。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的男女之美如果无影无踪,这是极可悲哀的事。

在东方文化看来,“食、色,性也”“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”。男女之美和情爱乃是“法天象地,规阴矩阳”的生命本体使然。只有如此生发、展开、归认,才有我们个体生命的自我完善之道,因为其中有生命本体的明德之善之美。至于平等,庄子明确以不齐为齐,“听其不齐而自齐”;孟子也说,“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”。此种生命之情,才是一切有情之盛业,较之名利官爵更值得人去争取。在古人看来,相比生命之情,“官爵功名”乃至孤独都只是人情之衰。可以说,平等思想毁灭性别意识,确实值得忧虑——它毁灭了男人作为男人、女人作为女人的一面。固然,优秀的男女,乃至异次元时代的男女都能雌雄同体,但男女一旦入世就得领受自己的性别,为此性别而能“直教人生死相许”“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”。否则,性别毁则男女毁,如先哲所言,“乾坤毁,则无以见易;易不可见,则乾坤或几乎息矣”。

许先生坐九秩而望百,犹能保持如此丰沛的创造力,这在现代中国学人中是罕见的。即使较冯友兰、费孝通、钱锺书、季羡林、饶宗颐、李泽厚等先生,在切时及人及物方面,许先生的成绩也是突出的。我曾经把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知识人问题做过正题、反题、合题等说明,许先生不仅属于解答合题中一分子,更属于世界之中国、汉语之于世界文明中有重大思考者之一。他的许多论断可圈可点:如他认为中国乃是一内容不断改变、不断调适的文化,如他说中西文化冲突目前并不存在的说法,都值得人们认真领受。

在技术的支持下,知识、信息大规模地下移,普通人在移动互联或元宇宙世界都能参与智能文明的建设。正如人们观察并总结的,人类文明已经合群合众为一文明大脑,每一个体都是这个大脑中的一个神经单元。即使今日的疫情和战争阻碍了这些神经单元们的感受和信息传输,阻碍了文明大脑的正常思考。但我们相信,隔离、灾难、仇恨,乃至个体的死亡,等等,只是这一超级大脑中暂时的头脑发热或晕眩,这个文明大脑终将冷静、理性而又活跃,文明大脑的灵感如火花四射,如百葩怒放,与日争煌,文明的成绩将如量子纠缠到每一神经单元中的个体生命,激发他们又安顿他们。

作为文明世界的“头脑”之一,许先生所做的工作就是如此。尤其可贵的是,许先生撤销知识人的藩篱,不离群索居,直面记者、自媒体和各类人物,成为“互联网”上活跃的力量。他实证了自己作为文明大脑中一个神经单元的活力和意义。尽管他对文明未来多有忧心,但有他这样的思考,有他这样合群而生、向死而生的示范,我们的文明就不会迷失,我们的文明仍有庄严利乐,仍值得一切有情在其中生息。

谢谢冯俊文先生,多年前就曾向我推荐许先生,使我早早地成为“许先生及其读者群”中的一员,许先生的很多文字都能先睹为快。殊胜之缘,至于今日,我更有幸能为《倬彼云汉:许倬云先生学思历程》写序,愿借序文表达一个晚辈的敬意,并像许先生一样,为我们的文明忧心而祈福。

(本文系《倬彼云汉:许倬云先生学思历程》序言,作者授权发表。文章有删节。)

余世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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