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代以来，岭南人在北方颇有建树，享盛名者众，康（有为）、梁（启超）以下不计其数；时过境迁，其人其事之湮灭者，又大抵相埒，其中，文章、诗词、书画之流传与否甚为重要。近代银行业监管的先行者、草书大家罗复堪是岭南艺坛的代表人物之一。

（本文图片系罗复堪书法作品）

　　师从康有为 供职泉币司

　　罗复堪（1872—1955年），字孝瑴，又字子燮、季孺，号照岩、复庵等，别署悉檀居士、羯蒙老人、凤岭诗人，作画多署名曼渊，室号三山簃；广东顺德大良南门人；近代著名书法家、画家、诗人，以章草出众，被誉为“现代章草第一人”，旧时京城“四大书家”之一。

　　罗复堪出身望族，家学渊源，幼攻诗文，与堂兄罗瘿公从康有为受业，曾就读广雅书院，后肄于京师译学馆，赴吉林巡抚陈昭常幕府任秘书官，民国成立后任吉林都督兼民政公署首席秘书，后相继在教育部、财政部、盐务署场产厅、政府内务部任职，1935年回北京在国立北平艺专及北京大学文学院专职教授书法。

　　称罗复堪为中国近代银行业监管的先行者十分贴切。辛亥革命后，国内尚无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银行和专门的银行监管机构，银行的监管职责落到了财政部身上。1912年5月设立“财政部筹备处”，下设会计、赋税、财务三个司，是年11月，周学熙接任后正式设立财政部，并将原三司扩至五司，且将财务司改为泉币司。罗复堪曾任财政部秘书、参事及泉币司会办。该司主要职责为:监督银行事项；稽核准备金事项；国内外金融事项；其他关于币制及银行一切事项等。后为划分币制局与泉币司的职责，有关文件对二者职权范围进一步作出规定：前者专门负责有关货币事务，后者掌管事宜则与银行业或银行监管有关，进一步确立了财政部作为银行监管主体的地位。

　　受彼时环境影响，银行监管制度真正贯彻和推行是十分有限的，但泉币司对银行监管主体地位的确立、银行监理官制度的普遍设置及银行监管法规的构架，特别是专门的银行监管法规颁行，仍是近代银行监管业的一大进步。

　　罗复堪在泉币司期间的具体工作及成就，目前尚缺乏文献考证，但其时他应币制局之邀为“袁大头”题写楷书“壹圆”二字倒是事实。从其写的“壹圆”字样来看，碑帖结合，方圆互用，内含变化，虽笔画线条粗细对比不甚明显，却质感极强，笔力遒劲，点画映带，顾盼揖让，相互照应，首尾相接。有人戏谑，罗复堪写此二字是利用职权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，实则不然。罗复堪恰恰是因为书名太盛而掩盖了他其他方面的诸多成就。

　　专攻章草 自成一家

　　罗复堪自幼学书，12岁主攻欧阳询《皇甫府君碑》，15 岁时被刚正端庄、大义凛然的颜体所折服，改习颜字，18岁后受其师康有为影响，遂宗碑学，潜心临习汉魏六朝碑刻，并对“二王”、唐太宗、李邕书法均有涉猎。

　　罗宗霶评价其父罗复堪早年的习书状态：“家藏碑版，充笥盈箱，旋入都门，继有新得”。后他专攻于章草，主要取法简牍帛书和汉史游《急就章》、晋索靖《月仪帖》《出师颂》、明宋克、祝允明及清沈曾植等，一生笔耕不辍，70多岁后左臂病残不能伸直，仍坚持每日挥毫，从未间断。启功誉道：“当时习章草者共推罗复堪先生。”可见其功力深厚。

　　罗复堪的后半生以传授书法和鬻字为生，“五体兼善、诸体俱精”对其而言非过誉之评。笔者曾见过他写的金文，或行笔战掣，运行如风，血肉丰满；或运笔迟涩，遇风似阻，逆势而上，将金石碑版文字因风化雨蚀而产生的斑驳之感演绎得淋漓尽致、摄人心魄。当然，其成就最高的无疑是章草：用笔多露锋颖，牵丝引带参今草样式，既古雅雍容，又灵动爽快，严谨中含潇洒，凝重中隐妩媚，劲拔爽利，风骨棱棱，自成一家。不得不说，这是罗复堪精研《石门颂》的结果，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以《石门颂》为基底写章草的。此碑为摩崖刻石，胆怯者难以涉猎，笔弱者亦不能学。罗复堪却认为：“习此碑可领略碑学的用笔、结体之道，进而活其气、逸其神、以成朴、致其古。”后来转攻章草时，他以此为基，掺杂帖意，笔力瘦硬而苍润有余，结体俊拔而古雅无比，既似铁画银钩、苍松翠柏，又如清癯高士、骨鲠学究，再将所擅今草融入其中，独树一帜。笔者以为，其最具气象者无疑是那些顶天立地、气势恢宏的章草长联，用笔中侧互用，不拘成法，骨力强健，且下笔有源，使转有法，线质浑厚有金石味，字形大小跳跃，动态十足，如见其挥毫之时。

　　以书入画 方得其妙

　　罗复堪不仅擅于书法，还精于绘事，尤以山水和花鸟见长。容庚曾在《颂斋书画小记》记道：“（罗）尝教余以作书之法，作画盖即赵孟所云‘石如飞白木如籀，写竹还于八法通，若也有人能会此，方知书画本来同’也。”此语意思是书画同源，以书入画，方得其妙。

　　罗复堪所作山水出入“二米”及吴镇、黄公望、宋珏等，一方面，虽为传统图式却非泥古不化，讲究运笔的轻重缓急，且画面墨色清净雅致，多不设色，水墨为主，一尘不染，简淡放逸；另一方面，十分注重山水气象的多样性及景色的具体性，善于抓取大自然中与观者境遇相似的视角，将客观事物的“机趣”与主观情怀的“天然”合二为一，形成了“笔墨寄心”的画风。其写意花卉直追青藤（徐渭）、白阳（陈淳）等，一挥而就，清爽脱俗，一切尽“在似与不似之间”。又笔墨与色彩兼顾，和谐融洽，相得益彰，故笔下的春夏秋冬各色花卉无不流露出盎然生机。比如，运用勾、点、泼、皴等多种笔墨形态，将寒梅之挺洁的神韵刻画得入木三分，再于画面下方补上一颗盛放的设色水仙，达到了“天机物趣、毕集毫端”之妙境。又如，虬如蟠龙的藤蔓、茂密繁盛的叶子和倒挂枝头的串串葡萄，在恰如其分的笔墨与色彩变化中，呼之欲出，令人垂涎欲滴。再如，舒展的芭蕉、梧桐直冲画外，不见首尾，形成了巨大的张力，充溢在画面之中的纵横之气与豪放境界，为观者营造出一片开阔的审美天地……那丰富的运动轨迹与浓淡、徐疾、大小、干湿、疏密程度各异的笔踪墨韵，将牡丹之雍容、海棠之隽秀、竹子之萧疏、霜菊之孤傲表现得酣畅淋漓。

　　诗文自遣 以诗论书

　　诗（文）、书、画“三位一体”是文人画最基本的审美特征。在传统的审美体系中，诗为道，书为器，画为技。

　　罗复堪精于书画之道，闲中亦以诗文自遣。其诗得力于宋人，风格追效李商隐、陈师道、黄庭坚，故自号居室曰“三山簃”，著有《三山簃诗存》（后送赠北大图书馆，被作为善本收藏）和《三山簃学诗浅说》（有香港影印本）等。康有为曾对其诗稿进行批改和删削，并有赞语云：“曳弓发矢，善于控纵，沈追健举，瘦硬通神，比兴深永。”同光诗坛领军人物陈三立则评其诗：“高情奥味踵彭城（陈师道），而窥双井（黄庭坚）。”罗复堪在诗坛中的地位之高可见一斑。

　　罗复堪著述《论书示门人六十首》是其在北平艺术专科学校、北京大学文学院的书法授课教材，不仅保存了其完整的书学思想，还由其亲笔抄写，其价值实不逊于启功的《论书绝句》。

　　如今，罗复堪的书法研究早已成为显学，而其在金融监管方面的成就却鲜为人知。笔者愿以此文抛砖引玉，引起学界重视，多方汇集资料，重现这位国内早期金融监管者的成就与荣光。

　　（作者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金融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、浙江省金融书法家协会副主席）